小姐:
接到这封信请不要害怕,担心我重提旧话,将我对你的一片痴情告诉你,再度求婚,像昨夜一样,惹得你厌恶。我写此信无意再谈什么心愿,叫你不痛快,也贬低我自己的身价。为了你我共同的利益,那些心愿忘记得越快越好。
如果不是关系到我的人品,我绝不会提笔,倒既省了我写信也省了你看信的麻烦。所以,务必小姐原谅我的冒昧打扰。对于你的心情我很了解,不愿过目,但我希望你对我不抱陈见。
昨天晚上,你数出了我的两条罪过,它们的性质迥然不同,轻重大大相异。第一条罪过是无视双方的感情,将宾利与你姐姐的缘份无怀地拆散;第二条罪过是我不讲道理,不顾体面,不要人情,毁了威克姆先生就要到来的好日子,断送了他的希望。被我一脚踢开的人是自幼相处的朋友,谁都知道他曾受我父亲疼爱,年幼无知。憧憬天真别无依靠,一直指望着我们帮他成年后立起门户。抛弃他要算无情无义,拆散一对仅有一两个月感情基础的恋人与之不可相提并论。但是接下来我要谈谈这两件事中我的行为与动机,期待着的在读完这封长信之后,再也不像昨天晚上那样,把我当成大坏人。我少不了要进行解释,如解释时不得不说些你相左的看法,那只好请你原谅了。既是一定要的,你一宁能承受,不用我多求了。
到赫特福德郡后不久,我与大家一样看出,在那一带的姑娘当中,宾利最喜爱你姐姐。但是直到在内瑟菲尔德举行舞会的那个夜晚,我才知道他的感情到了什么地步,担心起来。以往我多次发现他是有爱心的人。那个舞会上,我在与你跳舞时,偶然听威廉·卢卡斯爵士说起,宾利对你姐姐的情意已闹得沸沸扬扬,大家都认为两人必定结婚。卢卡斯爵士说起这件事时把握十足,好像除了结婚之外什么都搞定了。听他那么一说,我留心观察朋友的一举动,果然发现他对贝内特家大小姐情深意厚,与历次萌发过的爱心都不同。对于你姐姐我也观察过了。她的神情。举止与往常一样大方、活泼、可爱,但没有显现出动了真心的迹象。从那天晚上的观察我抱定了一个看法:你姐姐虽然见到宾利态度殷勤内心高兴,却没有以她的感情回答宾利的感情。对这件事如果你的看法没有错的话,那么肯定我错了。由于你比我对你的姐姐了解得要多,大概出错的是我。假如事实如此,我因有眼无珠而造成了你姐姐的痛苦,你的怨恨就不足为怪了。但是我要直言相告,你姐姐貌若沉雁。态度大方,观察力再敏锐的人见了也必然会觉得,别看她性格温和,那颗心却不会轻易为人所动。的确,我希望她没有动心,但是我敢说,无论前途是否渺茫,我的观察与判断都不受我的希望的影响。我并不因为希望她没有动心就相信她没有动心。我相信是因为我认为有真凭实据,我的希望也出自理智,这些都是真的。
昨天晚上我承认,克服我自己亲事的障碍感情我拿出了最大的力量,我反对朋友的亲事却并非单纯因为也存在那些障碍;对门第的差异,我朋友没有我看得重。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阻隔,它们依旧存在,对于他与我两人来说都存在,程度一样,然而由于并不近在眼前,我也就曾经眼不见为净而了事。这些阻隔得说个明白,虽然只有几句话。你母亲家的门第并不高,但比起常常毫无体统来又无足挂齿了。你母亲也好,三个妹妹也好,有时甚至连你父亲也不例外,都不知道大家风范。请原谅,说出叫你不高兴的话我心里也并不好受。但是,在你惋惜最亲的人的缺陷时,在你看到别人提起他们的缺陷而不痛快时,你也不应忘了,你与你姐姐举止不凡,不但让人无可非议,而且大家对她赞不绝口,同时也说明你们两位有头脑,有气质。想想这一点,你可以感到心宽。
别的话我不愿多说,只想再告诉你,自那个多事的夜晚之后,我对各人的看法便成了定见。我原先就觉得朋友结这门亲很不可取,这么一来更想让朋友免遭不幸。第二天一早他去了伦敦,你一定记得他打算马上回来,我想他肯定马上就会回来。现在我来说明一下我起了些什么作用。宾利的姐姐妹妹跟我一样替他担心。我们很快知道了彼此的看法,都觉得事不宜迟,应该用将宾利用计拖住,决定立刻赶往伦敦。我们说去就去。到伦敦后,我马上向朋友摊牌,指出这门亲事不足可取。我把两家的不相配一点一点数给他听,将我的所能耐心地对其劝说。然而,从这些规劝仅仅使他产生了犹疑,我认为最后破了这门亲事的还是我的另一番话。我告诉他,我有把握,你的姐姐对于那个他肯定是无心的。他原来满以为,你姐姐即使不像他那样钟情,然而诚意是不缺乏的。宾利生来耳软,缺少主见,对我常言听计从。所以,叫他相信看错了人并不因难。在他听信了我的话之后,不费一点力气就能劝他再别回赫特福特。做这些事我问心无愧,现在回想我前前后后的作为,只有一点觉得欠妥,那就是玩了个花招,没有如实告诉他你姐姐已到了伦敦。对于她的到来,宾利小姐,所以我也知道,但是宾利以现在还不知道。也许,两人见面也许坏不了事,但是我觉得宾利有些藕断丝连,见到你姐姐难保万无一失。可以说,其实这次的欺世盗名是我的违心之举,但是不得不为,是万全之策。对这件事我别无可说,也再无需道歉。如果我伤了你姐姐的心,那是出于无意;或许在你看来我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道理,但是我至今认为不是什么过错。
至于另外一条罪过,一条严重得多的罪过,坑了威克姆先生的就是我,我只有否认而已。不妨向你摊开他与我家的关系,让你把事情看个清楚。我不知道他说了我一些什么坏话,但是对我下面要列举的事实,我很容易找到几个证人,绝对假不了。威克姆先生的父亲是位值得敬重的人,多年来经管彭伯利的所有产业。因为他办事尽心竭力,自然而然让我父亲觉得不能亏待他。乔治·威克姆的教父是我的父亲,对乔治·威克姆也就格外疼爱,出钱供他上学,后来还让他读到剑桥,给予了他最重要的扶持。他亲生父亲的钱被他母亲挥霍得所剩无几,不可能供他跨进最高学府。乔治·威克姆总表现得彬彬有礼,我父亲对他很有好感。不仅如此,我父亲对他还无限信任,希望他以后献身教会,并且准备让他当牧师。
我与我父亲不同,多年以前就看穿了他。此人心术不正,不讲德性,但却善于隐蔽,没有让对他最好的人看出来,然而我却知道。他与我年龄相仿,对我没有防范,很多时候让我有机会看到了他的为人究竟怎样,而我父亲却没有这些机会。你可能会有些哀伤难过,难过的程度我不可能知道,只有你自己清楚。但是,无论他使你产生了怎样的好感,即使我已怀疑你对他的好感的性质,我还是要剥掉他的虚表。甚至,正因为有所怀疑我则更要揭穿。我的好心的父亲五年前去世了。他对威克姆先生的喜爱至终未变,遗嘱中还特别交代我务必对他全力相助。授神职以后,一等牧师府出缺,就要让他住进牧师府。另外,还赠送了他1000镑。我父亲去世后不久,威克姆先生的父亲就也去世了。又过了不到半年时间,威克姆对我写了封信,他经过再三考虑后决定不要神职。由于不能当牧师,他提出要多给他一笔钱作为补偿,希望我不要认为这个要求不合理。他在信中又谈到他打算学法律,我知道靠1000镑钱的利息学法律远远不够。我并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,但尽管如此,我还是将实现他的需求。我认为,牧师不应该让威克姆先生这样的人来当。所以,事情很快便定了下来。他不再要求我帮他当牧师,即令到了牧师府出缺,他也不要,但作为补偿,我给了他令我伤心欲绝的3000镑。这一来,我们之间的关系看来已经到此为止。我对他的印象太坏,不会邀他到彭伯利来,或者在伦敦与他来往。我相信伦敦将是他的常驻地,但学法律纯系借口。由于已经无所制约,他游手好闲,生活放荡。大约五年时间里,他没有任何信息但是等到原打算让他接任的牧师一死,他却又写信来叫我让他进牧师府。他口口声声说他处境十分艰难,这话我倒不难相信。他发觉学法律无利可图,现在便又铁了心要当牧师,希望我推荐他接替这个美差。他完全信任了我的举荐,因为他一来满以为除了他外我无人可推,二来满以为我难违父命。然而这个请求我断然拒绝了,以后每次提起也没有理睬,你不能责怪我什么吧?他越难过日子,对我也就越怨恨。他曾直接骂过我,在别人面前说我的坏话会有多难听可想而知。这件事以后我们就一刀两断了。我不知道他怎样过活,但是在去年夏天,发生了一件使我大动肝火。信写到此我不得不谈的这件事本来我巴不得忘掉才好,如果不是出于现在迫不得已的情况,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。说了这两句话,我了解你是一个口风很紧的人。我有个妹妹,比我小十岁,由我与我表兄菲茨威廉上校担任监护人。大约一年前,她离开学校,住到伦敦。在去年夏天,她与管家太太去了拉姆斯差特。一同去的还有威克姆先生,显然是另有所图。因为后来发现他与管家扬格太太早就认识,而我们对扬格太太的为人不幸却没提早识破。管家出谋划策,大力相助,使威克姆先生有机会将自己的才智与聪慧展示给乔治亚娜。乔治亚娜幼稚,再加牢牢记着小时就多么喜欢她,竟然只当自己爱上了威克姆,还答应与他私奔。当时她才15岁,15岁当然情有可缘。在说出乔治亚娜的荒唐来之前,我也得告诉你,我知道这件事还是多亏了她自己。在两人打算私奔前一两天,我无意中赶到了。乔治亚娜几乎把兄长当作父亲,不忍叫我伤心生气,把事情原原本本向我说了出来。当时我会怎么想,怎么做,你应该很容易猜测。由于要顾到妹妹的名声和避免刺伤她的感情,我不能有半点声张,但给威克姆先生写了封信,他很快离开了那地方。扬格太太当然辞退了。威克姆先生的主要目的无疑是把我妹妹的财产搞到手,数目有30000镑之巨,但我也不能不猜想,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想打击我。的确,他的报复差点儿得逞了。
小姐,对于我们两人都耿耿于怀的这件事,我已一五一十照实说出了,如果你不认为都是一片谎言,希望从今以后你不要再责怪我对威克姆先生狠毒。我不知道他怎样欺骗了你,说过哪些谎话,但是因为事先你对双方的情况一无所知,他哄过了你也就无足为怪。打探清楚事实你不能办不到,对别人的怀疑之心不会有。你也许会问,为什么昨天晚上不把这一切告诉你。当时我思绪很乱,不知道能说什么,该说什么。这封信句句属实,上校先生可以为我的话作出证明。我们是血亲,一直过往甚密,并且又是我父亲的遗嘱执行人之一,当然了解所有来龙去脉。即使你由于痛恨我而不以我的话为然,你应该不会也痛恨我表哥,信不过他吧?为了让你来得及问问他,这封信今天上午一定想方设法交给你。
我最后惟一要再说的一句话是: 上帝保佑你!
-- 简·奥斯汀